我在五一假期前后,用数天的时间和受雇老年农民一起,在烟叶地定苗距、撒烟苗、挖烟穴、种苗封土、铺管浇地等,并随主家(我们把雇人种烟的农户称为“主家”)一起前往漂浮育苗大棚购苗运苗,较为完整地参与体验了夏初雇农种烟苗的基本过程。并在劳动过程中,通过和雇农攀谈拉家常、请教雇农移栽方法、采访主家种烟问题等方式,记录了老年农民的一些日常劳作内容。其中,对“烟叶种植合作社”的初步了解认识值得着重注意。我在2024年九月份写过秋初烟农在地里打烟叶的文章捷希源,本文可当做其前作。两篇文章,对烟叶的种植和收获算是有了完整的记录,仅供大家参考了解。
一、雇农年龄、身份、收入及分工组织情况
“种烟苗”是指每年四月末,农民在烟叶地一系列劳动的总称,其中分为运苗、定距、撒苗、挖穴、封土、浇水等环节。受雇来此劳作的农民以中老年女性居多,且都是五六十岁,七十岁以上的较少。她们都来自附近村庄,也有自己的地,但种植的多是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。粮食作物好种易活,一年中农闲时间较多,平时以做散工农活为主,她们除了种烟苗、也操持着种辣椒、浇小麦、摘西瓜、或者在农村大席上端盘子等散活儿。季节不同散活也不同。工作时间并不固定,避开中午天热时段,不耽误她们接孙子孙女下学,往往为上午六至十一时,下午三时至六时,一般不超过八小时,若有急活儿需加时劳作,则主家需加薪资,雇农自愿留干。
据一大爷讲,今年干活薪资基本都为一百元一天,上下浮动不超过十块钱,且主家中午管顿饭。要是因为接孩子、中午需给孙子孙女做饭等原因不吃主家的饭,则得多给十块钱,就是一百一十块了。当天的薪资在当天傍晚下工时结清,都是街坊乡亲的,那主家也和雇农一起干活,肯定不会出现拖欠薪资不给,或者耍赖少给的情况。
种烟苗的农民由“队长”来组织,这里的“队长”是虚写,是雇农们自发推选出来的干活带头人的雅称。在农村,不同时节有不同的农活,雇农们会自发组成临时的“队”集体去干活,例如端盘子大队、种烟苗大队、栽辣椒大队等。有“临时队”自然就有“临时队长”。在下工路上,我和一位“队长”奶奶一起走一段路聊聊天。我和这位队长多有缘分,在去年玉米地干旱浇地的时候我就见过她,她受雇奔波于不同的地块之间劳碌着。
据奶奶所讲,担任“队长”需达到两个标准,其一是会组织人和盘事儿(盘事儿,河南话,意为会张罗事情)。她们往往是某村某大队能说会道、人脉广泛的人物,一面能喊来愿意干活儿的烟农,一面对接主家记录做工进度;其二得是干农活的行家里手。就拿种烟苗来说,队长必须得有往年移栽经验,必须对干活的某些环节和细节多为精通,可以在劳动过程中,分派做工环节和调整做工进度,也可以给其他经验生疏的雇农予以指导,遇到问题也能及时拍板。“队长”每日薪资可在原有基础上再加十元。
二、老年农民“种烟苗”的基本过程
“种烟苗种烟苗”,严格来说不应该叫种,而应该叫移栽。因为雇农种下的并不是烟草种子,而是移栽的已发芽成型的烟苗。烟叶自种子到烟苗的这个过程,是由公家(我们把当地政府的烟草公司叫做公家)专人负责种植和培育的。种植烟叶的农户需提前一年,给公家上报来年想要种植的烟叶规模,以方便公家培育相当数量的烟苗,并在种植小麦的时候预留适宜烟叶生长的田垄。到了第二年四月末五月初的烟叶移栽季,去往公家负责的漂浮育苗大棚拉回烟苗,再行雇人移栽。
县里有数个漂浮育苗大棚分散在不同地方,每个大棚负责给周边乡镇的烟草种植户提供烟苗。漂浮育苗大棚是由烟草公司,也就是由公家提供烟叶种子和基质等种植条件(基质是一种适宜于烟苗培育的土壤,其中成分包括草炭、蛭石、珍珠岩等),并派技术人员指导种植和培育,由农民个人承包的。我在和承包大棚农民的交谈中,得知烟苗的培育更是个技术活儿,其中包括育苗消毒、基质配比、装盘播种、间苗定苗、剪叶锻苗等数十个环节,可见育苗过程之复杂。
烟苗在拉到烟叶地后,移栽前需要放线定穴,就是要按照固定的株距挖烟穴移栽。烟农们的“线”是一根长约三四十厘米的棍,按照棍的长度确定株距。设置株距是为了控制烟苗种植的密度,利于通风,通风好才能长势好。株距在30-50厘米之间,并没有固定的长度,这和烟叶生长的直径有关,也需要根据往年的经验来调整,要以经验和实际为主,这也就是为什么主家也要亲身干活的原因了。烟苗也需要根据株距来播撒。在移栽烟苗前,烟叶地已经提前由滴灌浇过一遍了,
爷奶们说让我先从最简单的做起,就是撒烟苗,即需要从烟叶地的这头走向那头,一手端盘一手撒苗,按照株距,走一步撒一个苗。我刚开始撒过的苗株距不一捷希源,有时撒的太密,有时撒的太疏,都需要爷奶们在挖穴的时候对我的过错予以“补救”,但他们不仅不会责难我,还会笑着褒奖说年轻人能下地,这就已经算是新鲜事了,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教我如何把握播撒的株距,说干的多了也就有手感了。她们的理论指导外加我自己的实践很有效,干不多时,就基本能把握株距了。这也是先知后行,在行中知,最后知行合一的效用。
烟苗播撒以后需要挖穴封土,顾名思义,挖穴封土就是烟农蹲在地里,用挖锄在地里挖出一个穴,再把烟苗放进去用土封好的过程。此项环节烟农需要一直蹲着,每挖好穴再种好封好一个烟苗后,需往前挪移一步,再种下一个烟苗。我曾试过用蹲着迈鸭子步的方式种完一垄烟苗,种完腰腿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,麻了半天才缓过来劲,比跑个马拉松都费劲。爷奶们笑着跟我说,我这方法不对,谁都受不了蹲着种完一垄烟,正确的方法是蹲着种几个苗以后,再弯腰种几个,要是不嫌脏的话再坐地上种几个,轮换姿势的期间可以跟旁边人说两句话缓一下喘口气。我那种方式虽然看似专一,但并不能持续啊。
烟农们轮换着干活:撒完一垄烟苗了就去蹲着或弯腰种一垄,种完一垄了就端烟盘运一趟,间或休息一阵喝喝水,然后再循环......每个人都不是在种烟的某一个环节上一直干,而是不断轮换,在数次尝试中找到最省力的劳动方法,以期达到事半功倍,智慧就蕴藏在劳动的实践之中。
封好土后,种苗就到了最后一个环节,浇地。大多数烟叶地都用上了滴灌技术,滴灌带会通过人工或者机器在移栽烟苗前就铺好。近年来春夏季河南干旱情况频发,铺上滴灌带以后,就可大大减轻因为干旱而昼夜浇地的辛劳。有些烟叶地还没来得及铺滴灌带,在种完烟苗后,就仍需要用喷灌的方式浇地,烟农们轮替劳作的环节中,就需要加上浇地这一项了。
三、老年农民的生活状态
种地务农虽然辛苦,但更多的表现在“辛”,辛劳是肯定的,但苦闷是完全谈不上的。不信你就来听听吧,烟农们在劳作途中就隔着麦茬聊着天。在那些话题中,有关于移栽经验问询与探讨的,有关于自己孙子孙女学业工作情况的,有关于自己村里谁谁吵架八卦的,也有对于烟苗种完后结伴去哪哪栽辣椒的计划的,还有邀请他人中午去自己家吃饭的......你就来听听吧,你应该来听听的,劳动人民的语言是非常生动的,绝不像某些伤痕文学上描述的那样枯燥憋闷。
这些语言像藤蔓一样,迅速生长着,然后交织着、萦绕着你,但你听着并不会嫌烦,因为在那些看似闲谈的言语背后,寄托的是生活的希望,近到今天中午吃什么饭的打算,远到几个月后对收成的估望。而她们知道,这样的希望是具体的可操作的,是一定能实现的,是可以望得到的。因为望得到,所以这样可丈量和计算的希冀,也是最实在的。像是和烟苗一样,有可触摸的实感,也就自然有了可深栽的力量了。
你在劳动中听她们聊天多了你就会知道,她们除了是局部领域的专家外,还是哲学家和思想家。她们口中对生活对历史对劳动本身的说辞,和我们以往在书上学到的有相近的部分,但她们更多的不是从书上学来的,而是在实践中琢磨出来的,这比我们读来的更加深刻,因为这是一种强于感受的深刻理解,而并非浮于形式的一般感受。
你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吧,她们不仅可以一对一教你,还能手把手教你,她们甚至会争相着教你,告诉你一些种烟的经验,告诉你怎样剜土才能剜的深且最省力,告诉你怎样蹲坐才能减缓劳累,她们会告诉你很多经验以外的你没有听过的景象,这会激起你的兴趣,也会让你理清作物从种子到收获的完整思路......我是她们的孙子辈,但如今在烟叶地里,我是她们的学生,她们都是我的老师。
四、关于“合作社”问题
烟叶属于国家专卖品,且烟叶是有严格种植标准和管理规定的。种子、种植技术、农药和化肥使用等都是由政府相关部门和烟草公司设定监督的,故烟叶并不是散户种植,而是以“烟叶种植合作社”的方式组织和管理的。关于“合作社”问题,我曾问过“主家”,主家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壮年男子,我叫他哥,他是回乡承包土地种植经济作物的“大户”,我整理了一下他的一些回答,或对我们了解此方面的知识有帮助。
“烟叶种植合作社”本质上是一个互助性的组织,承包土地种烟叶的大户们自愿自主参加。这个“自愿自主”表现在两个方面:其一是加入合作社以后,国家政策上有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。主家在讲到这一块的时候举了个例子,他给我指了指栽辣椒的移栽机,他说以合作社的名义去购买农机,原价七千多的农机,实际只用花费两千多,另外五千多都是政策补贴。但这个补贴需要到第二年返还,因为需要观察一下你这一年是不是把农机用于农业种植了,怕有些人有其他心思。这一块没的说,有优惠有补贴,那肯定愿意入社。
其二是确实是方便。因为种烟苗和打烟叶,这比着种麦和玉米来说,技术性高一点,它有技术标准,从种苗到烘烤成型中间的环节太多了,散户要是自己搞一是太乱,二是太麻烦,合作社就还能起到一个统一的作用。比方说统一育苗、统一机耕、统一起垄、统一施肥、统一移栽、统一管理、统一烘烤等等,这就不乱了。而且因为种烟叶是要承包其他农民的土地,一亩地因为有肥地有瘠地,承包价在700-1100一年不等,以合作社名义去包地,农民也就算是以土地入股了,公家是以技术入股,你年轻,我这样你说,你再一查资料结合起来一看你就明白了。主家大哥这么跟我说。
四、个人感悟与思考
中途种完一垄烟苗休息的时候,我也学叔伯姨姆们,席地往土垄上一坐,看着和我齐平的青绿色小麦(现在已经是成熟的黄色了)发呆。有时候我总觉得文字太过单薄,一株作物的种下、一颗粮食的收获、一粒化肥的撒匀、一注清水的灌溉......这些字写出来容易,但真当你切身处地看到这些景象时,你方才会有一种认知地震了——这些不是书本上的文字图片描绘。粮食、作物,这是真的需要人弯腰去种的,是许多人赖以为生的根本。我们说实在话,在田间地头的劳作,从种植、浇水到收获,没有一个环节是轻松的,三言两语描述不清其中的辛苦。
我对爷奶姨姆们说,你们太辛苦了。她们回我说,你也不容易啊孩子。是啊,她们在听到你感慨她们辛苦的时候,首先想到的不是认可你的话继而觉得欣慰,而是不假思索说你也辛苦。她们理解你的生活,正像自打你记事起,她们就包容你的全部一样。我辛苦什么呢?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出生于新世纪初的我是足够幸运的。即使是生在农家,但扪心自算,我并未有过多少种地务农的经历,即使是有,也只能算作是体验,是尝试。更多的,我是在从小到大的过程中享受着老一辈人的无偿托举,享受着他们耕耘与汗水的托举,享受着粮食与土地的托举才成长起来的,有了这些托举,我才能离开这里看到更大更广阔的世界。我不种粮,却享受着种粮者提供的供给与养分——我是一个既得利益者。
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二部里,孙少平对自己说,谁让你读了这么多书,又知道了双水村以外还有个大世界……如果从小你就在这个天地里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那你现在就会和众乡亲抱同一理想:经过几年的辛劳,像大哥一样娶个满意的媳妇,生个胖儿子,加上你的体魄,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庄稼人。不幸的是,你知道的太多了,思考的太多了,因此才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。
孙少平的感悟无疑是进步的,“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痛苦”是我在前两年也有过的,但如今的实践经历告诉我,要想让别人理解我,我应该首先理解别人。之前的我为什么对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不理解呢?又为什么埋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理解我呢?是因为我读了点书,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吗?我想不是的,这和我读多少书、上多高的学无关。土地也是一本厚重的大书,一穗穗小麦就是一个个重磅磅的文字,它比任何课本书本都更加厚重更加深刻,因为那是人的生活本身,是人的劳动本身,而我们之前赖以为傲学过的那点理论,也都是从土地的大书、小麦的文字中得来的。
教员在《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》一文中告诉我们,生产斗争是人的正确思想、也就是真理的三大来源途径之一。生产斗争是历史进步的根本性动力。和天旱斗争、和烟虫斗争、和杂草斗争、和时间斗争......人就是在这样的生产斗争中不断进步的,历史也是因为一代代人的生产斗争而得以推动的,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说,人民群众才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决定性因素。既然生产斗争如此重要,那我自然不应该也不能将自身从中抽离出来,在劳动过程中我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,我也本来就是其中的一份子——不是我理解了她们,是她们一如既往包容了我。
五、总结
五一前后调休在家的几天里,我个人还是以劳动为主,记录为辅去下地种烟苗,体验几天我还要回去继续上班,我并不是专业的人员,没有广泛调查和实地采访的隆重与专业,地里杂音颇多(主要是风声和农机轰鸣声),录制的采访片段也大多都不能用,自己写的文案也因学识和阅历不足而多有粗陋,视频的缺陷和不足之处很明显,实是抱歉,仅能为大家了解种烟苗这一农业活动做个参考。大家如有什么好的建议,或对文章内容有什么补充,烦请在评论区告知,谢谢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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